白糖不加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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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申】NEVER/LOVE AGAIN(上)

在“NEVER/LOVE AGAIN”跟“白玫瑰”之间犹豫了好久,就当作白玫瑰是副标题吧


可以搭配domino食用

HE 2w字




1/


一辆四轮马车正在颠簸的鹅卵石小道上行驶,夜晚的凉风吹进方形的车厢中,却没能带走那隐隐约约躲在夜色里的一潭鲜血和数不尽压迫的闪光。

申留真脱下了恰好和手的黑手套,哀叹着上头不慎沾上的鲜红色液体又得经过一番洗涤,她掏出蝴蝶刀在她指结分明地手指上把玩着,在被黑夜包覆的一片死寂之中哼着令人不安地口哨。



“车伕,在最近的酒馆停下!”



她顺着语句的最后握住了刀柄,用食指沾了下银刃上残存的血液,轻轻放到嘴边舔了一口—还是那样又腥又浓,呈现深黑色的血浆顺着嘴唇渗开,申留真用舌头滚过嘴唇,重新把刀收回囊中。



在平稳的大公路上申留真下了车,她拉低了黑色宽沿帽的边,裹紧那有些磨损却闪闪发亮的俐索黑皮衣,她的身影像暗夜里唯一一道闪电,直直朝着目标而去,却又在这决绝之中透着一丝惬意,在橡木雕刻的吧台边坐下,满不在乎周遭乱哄哄地人流和肮脏的环境,朝着酒保点了最烈的酒,咕噜咕噜就往肚子里灌。



“小姐,让我猜猜...妳是失恋了?”酒保撑在吧台边看她,兴许是在那宽沿帽下一瞥到了她惊诧人的脸孔,又看她只身一人就灌起最烈的酒,于是也随着兴致搭讪了她几句。



但申留真压根没有回应,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灰白色的贝壳吊坠把玩着,一会打开一会又快速关上,细心地抚过上头每一道深浅不一的刮痕,随后握在手心一阵子。




凉凉的,像是没了生机,没了海岸的洗礼,也没了金色艳阳的暖焰。




申留真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回兜中,随意地四处撇。喝到正上头的年轻人们、双眼发着精准又期待的高光来猎艳的单身男女、西装皱着失意落魄的男人、一身休闲服正在互相吹嘘的中年男子们。


嗯,全都是些不三不四地凡人,拥有着各色的灵魂,却平凡地让人止不住嫌弃。


申留真将不知道是第几杯的烈酒一饮而尽,扔了几张白花花的钞票到吧台上,丝毫不在乎两眼瞪大看着那远超她消费金额的钞票的酒保,迳直走出了夜色下绚烂又充满着人性罪恶的酒廊。



申留真打了个盹,揉揉有些酸疼的眼睛,往外看去,昨夜的凄凉俨然已经被一片绝美的街景取代。

她一向不习惯这种做作矫柔地风格,于是拉下了窗罩,翘着腿不耐烦地在车内点起一根烟。

她不常吸烟,但是最近这几年却有些猖狂了,大概是身边的位子始终空着,那随着年月累积的寂寞感在作祟。就算是坚强独立如她,说到底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待小小的几寸空间被白浓浓地烟雾环绕,申留真才觉得自己从这没有氧气的空间得到了救赎。


马车停下了,申留真开了门跳下车,空气干燥地让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在路边随意买了瓶水囫囵吞下,顺着错综复杂地街道和房号挨着门找。



她抬起臂膀,敲了敲手腕上那款式古老到有些可笑的机械表,秒针甚至不管用了,表面也雾的像随着主人在沙漠中来回闯荡几次的疆绳般破损不堪。

她提早了半天到,跟她预想的差不多。


这一区的建筑都是仿巴洛克式的,华丽夸张又雄伟到足够让人看清自己的渺小,申留真始终不懂这种建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大概是让那些钱财多到无处挥洒的人们在梁柱上嵌上纯金纹理和在家里挂上数百样和墙面一样高的浪漫主义油画吧,至少借此宣扬自己在这转瞬即逝的尘世中地一丁点功成名就。



她一会搬着老旧的马车后轮,一会又在巷子间鬼祟地迂回走动,这种事她干多了,不用非得试一遍才算保险,她计算着时间,把手上抹开的乌黑脏污随意地留在一面纯白色的光滑墙面上,就像是个怀着童心的孩子的恶作剧,但并没有让她的心情有一丝侥幸地好转。




2/


三...二...一!


申留真拉动在手上绕了三圈半的细绳子,一声震耳欲聋的匡啷声随及响应,她从转角迅速拐出,一手撑着矮木栅栏侧身跳过去,在暗藏凶险的小道旁转身,拉住一双娇嫩的手,让一个比她高上一些的纤弱身影跌进她怀中。



要申留真说,这就像所有老套的童话故事里都会出现的英雄救美情结,老套,但总是吸引人。



那人下一秒要走过的位子这时恰巧飞出一个车轮,力道之大到撞坏了另一边街口的造景植栽,申留真低下头去看怀中的人,高挺的鼻子不长不短,一对大眼睛此刻因为受到惊吓而看起来更加斗大,脸色略显苍白,和她所知道的如出一辙,但比起画像眼前的年轻女子更多了分灵气,身上飘出的是阵阵诱人的花香却又带着一丝柔软地奶油味。



“不好意思,情急之下来不及提醒妳只好先动手了。”申留真轻轻一笑,扶正了眼前的少女,随后佯装惊讶地捂着嘴。“申—妳是申家的女儿对吧?”


“我们认识吗?”


这个略带娇气的女孩子名叫申有娜,出生于寮州,后来随着家人迁到城内,是达官显贵的千金,生活圈单纯,成天都在学习社交名流圈的繁文缛节。


“不记得了吗?我们小时候在寮州都一起玩呢,没想到还能碰到妳。”申留真露出她自豪地一排白得能发光的牙齿笑得开怀,熟稔地挽起她的手。


“啊...抱歉,我记性差,不过刚要不是妳我大概已经昏在路边了。妳叫什么名字?”


“申留真,我们同个姓呢。”


“我家就在前面转角,要不进来喝一杯吧?我想好好答谢妳,而且老实说在这里我没遇过一个老朋友!”



申留真顺从地点点头,皮靴和短跟包鞋在石砖路上踏出不规律的节拍,申留真斜眼睨着这美人,在这国家里算是很有姿色,长而翘的睫毛和灵动地眼珠子,不薄不厚地嘴唇略嫌没了血色,衬着她有些过于瘦弱的身躯,乌黑的头发扎成了马尾,出乎她意料的只有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的身高和那略显天真的甜嗓。


“妳父亲在家吗?小时后看过申上校几遍。”申留真主动提起,但她知道答案,所以也就没有特别留意申有娜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回答了些什么。

她的脑袋飞快地转着,她计算着怎么遇到申有娜、怎么和她套近乎、怎么让她掉入自己的圈套,而她从不允许失败。



她们一同步入了一道宽阔高耸的拱型大门,在眼前展开的是一片经过细心打点的花园,中央的水池向外延伸出白色的石砖地,紧接着的是房屋主体,向着两边延伸,戏剧性地在中点突出,给人一种庄严却又不失华丽地雄伟。


这样的建筑往往给人一种强烈地情绪感染力和震撼,门廊过去就是气派的大厅,但对于这些,申留真的评价都只有"矫做"。


房子内部超脱了巴洛克式的装修,反而追求了洛可可式那种更加浮夸又带点俏皮的玩味,连同目光所及的壁炉和展示架都是圆润地火焰状和水波状,里头要马摆放着要价不斐的上古兵器,要不挂着动保人士会大喊残忍的鹿和熊的头颅。



“妳还好吗?”

申留真转回视线,乍一看,申有娜那双眼睛和墙上那双澄澈的小鹿眼睛有些相像。


“没事,妳家真豪华。”她用着走马看花地态度绕着,让申有娜领着她到前厅的桌子旁坐下。


“喝杯茶吧?我爸爸大概还要三天才会回来,这期间我才正愁没人陪我说话了。”


接过申有娜递过来地高山茶,申留真不置可否地动了下眉毛,但动作小得不至于被发现。

她酒喝惯了,哪里喜欢喝这种有钱人在细品的茶叶?对她而言,时间多一秒钟浪费都是少活出了一线光彩,虽说她也不认为自己不花时间品茶到了现在就有多么光彩。


“这么大个屋子里就妳一个?那也太无聊了。我也刚好刚来城里,这几天都空着呢。”


看着对面那双带着点喜悦的眸子和笑得灿烂的脸庞,申留真没有起一丝的情绪,只在晃眼间觉得她给自己的感觉莫名熟悉,就像她说她们是童年玩伴是实话一样。


不过只有申留真心里明白不是,她的童年,一直都是在毫无纯真可言的那栋楼里度过。




3/


“...所以那时在广场旁边老拉我马尾辫的就是妳呀?我真的完全想不起来了,那时候一起玩的人长什么样子...”


申留真和申有娜正以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坐在沙发上。申留真双手抱着头后躺着,像是这里是自己的家一样,翘着腿还随意地晃着;相较之下申有娜坐得拘谨优雅,双手放在膝上,身子只坐了椅子的一半,眼神里有一丝玩味。


说到底申留真也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那些寮州的无聊话题她总能接上几句,都说寮州人热情奔放,可她这个外国人还比起从小生活在那里的申有娜还要更符合那种形象,显然后天的生活还是会改变一个人的个性啊。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申留真看过的人多了,自然轻轻松松能对付这种被关在温室里捧着的小花。就和她预料的一样,当她说出她四处探险的故事时申有娜那双眼睛里闪起了无限崇尚和景仰的光辉。

去羡慕去追求自己所不能拥有的生活,这便是人性。


不过在这样一句来一句去之中,比起说申有娜是传统那种矫柔娇艳的千金小姐,更不如说她像万丛野花当中的一束白玫瑰,纯白无瑕之中带点野气,在花花绿绿的一片花海中反而夺目,又像可以染上任何颜色的画布。



申留真懂得趁胜追击的道理,这几天家里就只有那服务她父亲多年的老管家妇人,申留真便时不时带申有娜到街上溜搭,教她把自己打扮的"街头"一点,带她去吃贵为大小姐不被允许吃的那种要手拿着油滋滋的鸡腿大口大口啃地速食店,又带着她跑到城里的至高点去看风景,或在晚上安安静静地偷溜出门去人声鼎沸的夜市打混,一面还不忘提起寮州的种种,这才不过三天,申有娜就已经被她的风趣和新鲜刺激的悠游生活给牢牢吸引。


“留真姐姐,明天下午我爸爸就回来了,我可不能再跟妳出来这样四处转了。”申有娜跳着雀跃地步伐走在她前面几尺处,嘴里还含着根棒棒糖,让她本就孩子气的语调更加含糊不清。


她们正在离家不远的小道里穿梭,算是吃饱饭后的散步,凉凉的晚风拂过申留真的脸,她必须承认自己也是一阵子没有这么放松了,看着申有娜有些孩子气的背影,申留真闭上了眼睛。


“姐姐,闭着眼睛走路又是什么妳的独门绝活了吗?”


申留真抬头,她已经撞进了申有娜温热的怀里,被这个小孩抱着腰,用著有些玩味的眼睛看着她。


“吃东西别说话。”申留真抽出她嘴里的棒棒糖,自顾自地放到自己嘴里尝起来。



包装上说的是橙子味,但实际吃起来更像是甜腻地樱桃味,大概只是那些不肖商人用可能毒死人的化学品随意加在一起再随便标上的口味吧。




“我说我明天就不能跟妳出来了。”申有娜不死心,又眨巴着眼睛一边说一边追上继续散漫地向前的她。


“先回家就是了,一路上妳嘴巴都不酸吗?”


“姐姐刚不是说吃东西不能说话吗?”申有娜一把夺回棒棒糖,满足地含在嘴里搅/动着。


申留真不搭理她,踢着路边的石头背着她走。


申有娜的父亲是那种不苟言笑的类型,对自己的女儿要求自然高,不许她无端出门玩,也怕她结交坏朋友,只让她给专门的家教老师上课,也因此申有娜没有什么年龄相近的朋友,一和申留真凑一起就像打开了好几年封着的话匣子,整整说上一天都不嫌累。



而上一次她和另一个人在夜色下比肩而走,无忧无虑地聊着一些不说不会怎样,却又想说出来的没营养没意义的话,似乎已经是远到她无法追溯的日子了。




她们回到了宅邸,申留真让申有娜一个人去应付管家,自己绕过后门的小径,轻手轻脚地爬上二楼的窗台,像月光下一只灰毛猫,也酷似伏在窗边等着茱丽叶的罗密欧,申留真自己更喜欢后面那种情境。


申有娜替她开了窗,她进了房后先锁上门前的三道锁,然后侧坐在床边,拍了拍身旁的位子。

“琴拿过来。”

“什么?”

“拿来就是了。”申留真莞尔一笑,接过满脸疑惑地申有娜递过来的鲁特琴,旋了旋钮,清了清嗓。


『Thinkin’about ya,City 正中间,睡不着的,高楼大厦的 firefly,

因为有你在,这里 by my side,我不要哭了,Hold me tight, hold me tight,实话实说的话 oh,

就是我啊 我看着你坚持下去,Like a domino domino,你和我 we ain’t falling,成为双方的力量坚持住,Like a domino domino.』


申留真随手拨弄着琴旋,脑袋就这么跑出了这一段词和旋律,她闭上眼睛,专注地唱着,音乐是唯一能够唤醒和触动灵魂的产物,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唱出了这段词,只知道此时此刻她难得地感觉无比放松自在。像是遨游在外太空的第一批登月者、也像独自坐拥一片大陆的帝国君王那样恣意。



“有娜啊?妳在唱歌吗?”

门外传来老管家的声音,她一边敲门一边尖声问着,显然是因为在大半夜被吵醒而有些恼愠。


申留真跟申有娜对视一笑,她吐了吐舌头,连忙把鲁特琴摆到一旁。


“抱歉,我要睡了!”申有娜等到脚步声走远,才凑过来推了她一把,“姐姐没跟我说过妳还会唱歌弹琴。”


“心动了对吧?这首歌是专门给妳唱的哦,就叫做<DOMINO>。”



申留真也许没有意识到,她那双黯淡无色的瞳孔,在对上申有娜灵巧地眸子时,也不自觉地闪出了五颜六色的光芒。




4/


申留真站在大宅邸的门前,庄重地像是要去结义的江湖之人,一身潇洒的套装被换成了正经不逾矩的装束,她还是戴着那顶宽沿帽,手伸到兜里去不断把玩着那小小的贝壳坠饰,这是她紧张时不自觉地小举动,彷佛把那冰冰凉凉的小吊坠握在手中就能安定心神一样。


“这是留真姐姐,她前几天才碰巧救了我一命,而且还是以前寮州的朋友!”


申有娜跟在她父亲身后,在她那高壮又气焰凛然的父亲身旁,就连申有娜现在都显得嗫嚅又娇小,而她父亲一脸正气,凹陷的眼窝里那双锐利的灰眸子闪烁着迟疑,下巴那历经风霜的灰白胡渣新冒出了头,却丝毫不减损他绅士般的高贵形象。


“申上校,我听闻您在江门国海军的诸多事迹,有幸能和您说上话。”申留真立马套上了社交性的微笑,面对眼前这个比起单纯的申有娜要阴险许多的老军人,申留真分外谨慎。


“既然救了我女儿一命,我也该答谢妳。”她父亲不再眯着眼,大手朝房内一挥指示她进入。


申留真跟在两人身后,让两人带着她绕过一个个门廊,却殊不知申留真其实熟门熟路到能够一个人领在前面一路抵达前厅。


“其实我正好是来找工作的,您别看我年纪轻,这样和您女儿聊起来更放松,指不定还能让她对学习的热情多一些。”申留真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一张张她伪造的资料—当然,由国家帮她伪造的资料,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真正的资料。


申上校还是一脸高深莫测,很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份文件,申留真几乎都被这紧迫的气氛弄的有些沈不住气,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识破了。

“国家历史和营养学,都有学者证书了,怎么找不到工作?”


申留真没有因为那锋利的眼神而退缩。“我也是有我的原则的,大学堂的那些规矩和硬性加上的制式体制我不喜欢,想着教一对一更适合些,又正巧碰上有娜,她头脑很灵活。”


“十八年前和冥国的情势,给妳三十秒说。”


申留真在心里冷笑了下,这正好考的是她最熟悉的领域—因为她就来自冥国,江门国的最大敌国。

在她流畅地回答完后,申上校的眼神中透出了一丝讶异和赞许,沉思许久,才把资料推还给她。



“行吧,年纪轻轻就有胆量有知识,不过在我的家里就要照我的规矩来,这点没问题吧?”


见申留真不插话,他便继续下去:“我平常很忙,妳只要上课时间给申有娜好好照着进度上,她没课的时候妳要和她待一起我没意见,我听她说妳们很合得来...总之,要是有什么我无法容忍的举动出现,我就会立刻辞掉妳,明白吧?”


申留真点点头,随后申上校便给她安排了屋外庭院里的耳房给她做起居室,再三强调不许她没事踏进这栋房子,这部分申留真理解,因为这栋豪华的大宅子并没有外表看来那么光鲜亮丽,不知道是在二楼尽头的小房间内的虎皮地毯下、亦或是屋顶间偷加盖出的小阁楼的保险柜里,肯定有着一份不能告人的名单,正等着申留真将其偷到手。



闲暇时间,申留真没有留恋在童话般梦幻的花园迷宫里,她叫了辆马车把自己载到远离城市的酒馆去,脱掉烦人的背心,随手就把它扔在路边。


她挑了个没人的小角落,一面喝着闷酒一面揣着蝴蝶刀在手里把玩,她能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玩上一个小时,有时从拇指绕到小指,有时在手背转上一圈再接住。


随着夜色渐沈、酒意渐浓,申留真一不小心割伤了自己中指的指结,吃痛地咕哝了声,看着一滴鲜血像晨间在叶子上的露水那样逐渐自她指间冒出。


她靠过去,用湿/润地舌头滑过伤口,任由血液在唇齿间漫开—还是那样腥。


这是申留真的小执着,她一直好奇着,究竟是不是所有人的血尝起来都是这样苦涩又难咽,亦或是只有罪恶之人的血液才如此令人作呕?但她得不出个答案,至今为止她尝过的都是死有于辜的恶人之血,很显然自己也是那样的人,否则她的血怎不是鲜甜可口的呢?

她为自己脑内过多的想法冷笑了声,彷佛暗藏着对人性的失望,她又伸手握住那冰冰凉凉的贝壳,口中喃喃念着什么,举起酒杯将最后一滴酒也送入咽喉之中。




5/


“姐姐,妳在发呆?”


回过神,申有娜用着微凉的指间抵着她的脑门,甜甜的笑靥让人禁不住去好奇扒开来看里头是不是也是那样纯粹地不渗一丝杂质。


“妳做题太慢了,这页背好了没?”申留真挥开她的手,一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手指不耐烦地在桌面上敲起来,她这几天老是有些心烦意乱。


“当然啊,我们提早溜出去玩好不好?”


看着那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申留真几乎都要不忍心拒绝了。


“妳想害我丢工作吗?”她一手遮住她的眼睛,又翻了翻桌上的书,“不过今天的进度是到这里没错...”


“所以出去玩吧?”申有娜一把扯住她的手,像只兴奋过度的小狗,“我想去市集里逛逛。”


申留真顺着她,和管家招呼了声后就拦了马车到城中央的市集,申有娜总是活力满满的,连带也让这几年来话不多的申留真发自心底被带动了些。

说到底,她做的是不光彩的工作,戴着面具示人她早已习惯,无论是要她演出暴虐四方的一国之君的那种威严残酷,还是邻家女孩那种清纯开朗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暗藏心机的单纯,她全部做得到,也全都能演的到位。能够骗过一位饱经世事的政治家,也能骗过街口卖报纸的老头子。



不过那始终都不是她。



在这几年之间,她甚至也渐渐开始怀疑起自我的存在。不过探讨哲学这种事,并不是她这样的人该去烦恼的—她只需要烦恼,怎么在骗过一个人或杀了一个人以后洗刷掉她那双黑手套上残存着的血渍和罪恶。


“姐姐又发呆了。”申有娜回过头,灿笑着拉起她的手,“姐姐好可爱,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申留真愣愣地望着那双眼睛,头脑里闪过的却是夕阳下一缕金黄色的发丝,鼻腔彷佛灌入了鲜明地腥味,还有那满目疮痍。


跟申有娜待在一起,她好像变回了那个没有面具润饰的她,那个安静地像具石雕、空洞地像座废墟的灵魂。


“姐姐,我戴这个适合吗?”


申有娜并不被她的寡言给影响,在摊贩旁拿着一对兔耳朵发饰在头上晃呀晃的,惹得申留真忍不住笑了出来。


“很可爱,但妳爸看见我买给妳这个一定会杀了我。”申留真玩味的一笑,一边说一边就把纸钞递到老板手里,一把抢过来戴在自己头上。“我戴着肯定更适合吧?”


“才没有...”申有娜吐了吐舌头扭过头,没几秒又转过来捧住她的脸,“可恶!真的好适合妳!怎么可以那么可爱?”


这下换申留真受不住了,连忙扯下发窟戴回申有娜头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往下一个摊贩走。



如果她再不快一点转头,她会不会沈溺在这种熟络的陪伴和那双能容下一艘舰艇的眸子之下?


她已经不能再失败了,她的生命里也不该再有任何人踏入。和她牵扯上的人,可能都是上辈子干尽了无数恶行的恶鬼吧?



“姐姐!妳脚程太快了。”申有娜跟上来,委屈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扯着她的胳膊指向一旁的小铺,“试酒的!我想喝喝看。”

她就这么随着申有娜在市场里到处晃悠,所踏之处溅起的灰泥刻在短靴上,像是要让她记住和申有娜的点滴,当晚任她怎么用刷具洗刷,上头都留着一层烙印到皮里的灰色污渍。



申留真从小小的窗口向外望去,一轮弯月高挂在天上,正巧就在申有娜房间的侧边,她不禁想着那扇拱形窗户里头的小孩睡觉时会是什么表情,还有午后拿着她送自己的兔耳发饰开心地跳上跳下,下午又大口咬着她带她去吃的鸡腿时那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样。

申有娜那燃烧不尽的野火正在一点点地逼近申留真,她层层包裹着的内心是一层冰山,里头锁着的是她宁愿永远也不要溶解的时光,她陷入了自我的两难。


做了一百次十恶不煞的坏事以后,她现在又为什么要假慈悲地跑出那恻隐之心?

她有多糟糕只有她自己心底明白,她死后是要下地狱的,现在再多做几件坏事,哪里有差别了?



女人总会为爱倾注一生,单纯的女人更是,只要她能不着痕迹地闯进申有娜的心,也许最后也能毫发无伤地从里头独自溜出来—就像她所擅长的那样。




6/


一连过了几天,申留真还是尽着本分在替申有娜上课,但不同的是她现在不再趁着空闲去城外喝酒,反而拉着申有娜四处去玩,就像她们初遇的那三天一样。

晚上,申留真会偷偷溜进申有娜的房间,坐在床边哄着那用被子遮起半边脸的女孩,小声地唱着DOMINO给她听,然后再窝进被子里和她一起聊天。


“留真姐姐,妳会一直陪我吗?”申有娜在半睡半醒之间蹭蹭她的手臂,这几天常和她出门玩,她那本白的像在闪光的奶油皮肤现在晒得黑了些。

“会呀,不然我能去哪?”申留真浅笑一下,不着痕迹说出了这天大的谎言,但这一次却让她感觉有些窒息。


申留真伸手把申有娜揽进怀里,不知是受情绪还是使命始然,摸着她的后脑,像是给一只猫咪顺毛,她贪婪地闻着这份香气,被褥里的温度正好,暖了这季节晚风的严寒。


“我闻到姐姐身上有烟味。”申有娜抬起头,慢慢地眨了下眼,“什么时候去抽的?”


“别烦恼这些了,快睡吧,明天我带妳去镇上玩。”申留真只是继续慢慢地摸着她的脑门,直到怀中的人儿呼吸声渐渐平稳,才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离开。



她也贪恋这荒原上的一片绿洲、流连这寂静寒夜中一盏燃烧旺盛地烛火,但她没能留守,只是扳开窗框,毫不犹豫地向下一跃,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小小的耳房里,四周摆放着弃置不用的杂物,申留真能走动的空间仅几步的距离,屋子一角堆积着满满的鹰头牌香烟蒂头,烟雾迷漫着整间屋子,像是在一片迷雾沼泽之中,要是现在有人踏进了屋内,肯定会被呛的说不出话来。

申留真烦躁地用墙壁捻熄了烟,走出了耳房,随后又犹豫地扯起领口嗅了嗅。


烟味太浓了,还是散步一会儿再去找申有娜吧。



她逛着逛着,突然觉得背脊发凉,转头一看,二楼的窗户旁站着一个美人儿,双手撑着下巴,像朵向日葵似地朝她露齿一笑,那双骨碌碌地大眼睛不知道追随了她多久。


“姐姐早安~”


她也回以一笑,朝着窗口踱步过去。

“有娜,有人说过妳很像一种人吗?”


“什么?”


“像我最喜欢的人。”

“那姐姐知道妳像什么人吗?”


“什么?”


她们两隔着一层楼高对着彼此叫喊比划着,老实说有些滑稽。




“像是喜欢我的那种人。”



看她露出孩子般胜利的笑容,申留真也笑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自内心,但心里确实有一处像在发酵一样冒泡着,像最内层的面包那样松软又绵密。

申留真转过身又继续在花田间散步,看着申有娜那过度懵懂的灵魂,她实在不忍心欺骗她。她是骗过不少人,但她一点都不喜欢用情感来骗人。


走着走着,申有娜不知不觉间也在她的身侧和她一块前进,她四处看看,没有和申有娜说话,后者也乖乖地一言不发,但那炙热的眼神烧的申留真的背都快要焦了。


“跑下来做什么?等等不是有政治课吗?”

“那些课都好无聊,只有跟姐姐在一起有趣。”


申有娜看来是被管久了,对申留真这样潇洒自由的生活特别憧憬,但说到底也只是一时的新鲜感,像她这样纯粹的一颗珍珠岂能泡在一池发烂的尸/水当中呢?



“这栋房子是妳爸爸建的?”她装做若无其事。

“唔...他托朋友盖的,那时候我有和他来看过几次。”


“屋顶有隔间吗?我上次听到咚咚咚的声音,该不会有老鼠藏在里面吧?”

“才不!”申有娜一阵惊呼,“屋顶可实在了,妳听错了吧?”

“啊,那大概是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了吧。”她说着转头和申有娜对上眼,随意地摸了摸她的头才又继续走。


“不说话?害羞了?”申留真故意想逗她,看着她滚/烫发红的面颊偷笑了下。

“才不害羞,是妳喜欢我又不是我喜欢妳!”


她们又沉默地在花园里绕了几圈,直到申有娜上课的时间要到了,申留真才敲了敲手表示意申有娜回去,随后又自己散漫地走回耳房去,点燃下一包鹰头牌香烟。




7/

寂静无声的小山坡上,申留真正和申有娜并肩而坐在一张老旧的杉木长椅上,一旁的路灯闪烁着,似是在提醒她们这夜的深沉和诡谲,但在两人眼里一同待在这四下无人的荒郊野岭反而是种暂时性的解脱。


“留真姐姐,那是星星吗?”


申留真顺着申有娜修长的手指看去,今夜夜色说不上好,几片泛着惨白光辉的云朵遮在天上,肉眼可见的星斗少得可怜,还得要眯起眼睛仔细瞧才看得清。

“是吧?太雾了。妳数数看天上有几颗星星?”

申有娜听话地数了起来,申留真侧过头看她,申有娜的这一点很迷人,她在某方面来说是直率没有心机的,申留真随意起的小心思申有娜总是全盘接受,就算被耍了这么多次她也不曾怀疑过申留真是不是又要逗她,让她做什么就乖乖地照做了。

天真如申有娜,丝毫不知道自己身侧坐的是一个取人性命损人名誉的恶鬼。


路灯照亮着她的半边脸,把她侧面的轮廓照出了光晕,恍惚间申留真认为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金黄色的发丝随意地披在肩头,那个人也转头对她微微一笑,肩膀耸的厉害,不必要多说什么都能感到心安愉悦的连结。


申留真有股冲动,想在她稚气的鼻间落下一吻,想听她用抹着红唇彩的薄唇吐出又软又绵的留真姐姐。


“二十一,二十二!”申有娜终于数完,开心地转过头,“二十二颗,也太少了点。”

申留真注视着她的眼神柔缓了几分,眼睛并没有移到朦胧的夜空上,“但我数到二十四颗。”

“二十四?怎么可能?”申有娜又抬头,这次她数得更认真,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小脚悬在一半晃呀晃的。


“怎么数都是二十二啊...妳数一遍我看!”


申留真于是往她挪进了些,一手揽起她的肩膀,认真地开始指起了天上的星星。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申留真停下动作,侧过脸去,轻轻用手指点了下她那双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晶亮的眸子。


不过申有娜这回没有像平常一样和她开玩笑,只是慢慢把头枕到她的肩上,任由一股带着甜味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姐姐,我好像生病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申有娜突然用黏呼呼地声音很轻很轻地说,若是申留真没有留心,也许就漏掉了这句话。


“生病?哪里不舒服?”申留真有些紧张,抓在她肩头的手不自觉收紧。


“只要一和姐姐待在一起,身体就开始烫得我不舒服...心跳快到像是要从身体里冲出来,而且头脑乱糟糟的,好像被所有情绪填满,尤其看着姐姐都感觉下一秒就要昏倒了一样...这是什么感觉?”


申留真听着她的叙述轻笑出声,回头对上那双委屈又带点不甘的小鹿眼睛。她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能感觉到申有娜的鼻息洒在脖颈间的搔痒感。

“让我猜猜,看不见我的时候就心浮气躁,每次有人敲门都希望是我,窗外有动静都以为是我爬在窗边,看到什么都连结到我?”


“...就是这样,为什么?”


“看来有娜比我想得还要更喜欢我啊。”她揉揉她的头发,从容地目视着前方。


“喜欢...”


申有娜嘀咕着重覆了几遍,突然申留真眼前的风景被一张脸取代,申有娜唐突地吻了上来,她感觉到她柔软的舌/头正笨拙地试图钻进她的口中。申有娜的唇很柔/软,像是触到一团糯米团子的中心,味道像她们常常一起吃的那种樱桃味橙子棒棒糖,也也许只是糖霜还残留在嘴边的错觉。


这孩子技巧生疏的可以,鼻子和她相撞在一起,申留真只得自己偏过头,感受着申有娜温/热的嘴唇在自己的唇办间毫无目的地游移,直到申有娜终于慢慢地离开她的双唇。


下一秒,她手捂着脸,耳根子发红的严重,看都不敢看她。

“姐姐...我好喜欢这种感觉...”


申留真扬起眉毛,将申有娜的手腕拉开,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就吻了上去,像是第一次挣开牢笼的老虎,不知收敛又狂/乱恣意,直到把申有娜全身都吻/软了她才肯收手。


“姐姐也跟我是一样的感觉吗?”申有娜躺到她的肩上,一手在她的锁骨间流连着。“姐姐的心跳也好大声。”


“嗯,一样。”



申留真感受着自己高升的体温和心跳,明白了自己这次并不是在撒谎。




8/


她们循着夜色往宅子的方向走,申有娜紧紧牵着她的手,指缝间不留一点空间,温热的手掌心像要把这些年来的孤寂全部扫去,直直深入申留真的心底。


时间太晚了,她们在花园里鬼祟地前进着,这种一起做坏事的刺激感总是这么吸引人,也难怪总有些人喜欢不时干点小坏事,大概追求的就是这种不被人所知的快感。


“妳先爬,我在底下护着妳。”


这时间申有娜也只能像个贼一样从房子后侧那面满是浮夸雕刻的墙爬进自己房内,她们看着那镶着金的雕花,因为长期被申留真当作踏脚石,如今被磨成了银灰色,日后如果有个经验老道的侦探来这里,肯定会明确指出这里已经一连被爬了好几星期。


她们一起翻进了房间,摊坐在地上喘着气对视而笑,在这样的夜晚申留真暂时不想跳脱出这种氛围,于是随着申有娜一同到了床上,鼻间萦绕着另一个人的气息、身体感受着另一个人的温度,在沉沉的夜色里做了一场梦。


梦里申有娜就跑在前方,头也不回地跑着,她试图喊她,但喉咙却干的像是要裂了一样,起身追赶,却始终保持着几尺的距离。然后那个人回头,却又成了另一副皮囊,那双眼睛里似有泪水,后被血水淹没,血的腥臭把申留真卷入其中,不断地被往下拉扯着,直到全身都被浓稠地血液包覆。



“申有娜!申有娜!妳在房里吗?”

申留真耳边逐渐从嗡嗡声转成了清楚的人声,是频率很低却明显焦急的男声,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敲门,申留真一下子就惊醒了。


“申留真那个小子跑去哪了?妳还在睡觉吗?申有娜!”


申留真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喊出来,吓得跌下了床,连滚带爬地抓起扔在椅背上的包包就往窗外一蹬,一个不小心还撞到了小腿,随后就听见申有娜的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妳在啊...怎么不回答?我还以为妳昨晚和申留真出去厮混了。”

“厮混?我一直都在睡觉啊。”申有娜装傻着回应。

“那就好,昨天管家说半夜看见人影在窗外...反正我管不着那小子的私生活,妳别和她到处乱跑就是了,听见没?”

“哦...知道了,但留真姐姐平时也不会乱跑啦,管家大概是眼花把窗外长得特别高的那朵花看错了。”

“嗯,刚过去耳房那也找不到人,算了...我要出城一趟办事,不许到处跑。”



申有娜看着父亲消失在门后,这才从窗边探头向下看,申留真已经一溜烟跑走了,回头关上窗户,申有娜偶然在地上看到了一条吊坠。


凑近一看,是一对晶亮的白贝壳串着的项链,她困惑地捡起,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贝壳。


里面有一幅画像,上面画着的女人乍一看和申有娜非常相像,但她从她鼻间的那颗痣和锐利如刀的眼神中看出了这并不是自己。



这大概是申留真在慌乱之间不小心落下的。那么这里面的女人是谁?


她听见窗户被猛烈敲打的声音,赶忙放下坠饰过去,只见申留真狼狈地爬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眼神里的那种慌乱是申有娜从未见过的。


“妳有看到我的吊坠吗?”她焦急地四下张望,随后冲过去踉跄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饰物,紧紧握在手里放在胸前,像松了一口气一样紧闭起眼睛。


“妳看了吗?”申留真再次睁开眼睛,她的口气和眼神都陌生了几分。

“没、没有...”申有娜移开眼珠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申留真又站在原地一下子,才慢慢走了过来,眼神已经转为柔和,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在她眉间落下一吻,什么都没说就翻过窗子出去了。


但申有娜也已经察觉,也许她看到的,只是申留真使劲掩藏的全貌里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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